用小苏打“饿”死癌细胞的当事人有话要说

几周前，中国医生用小苏打“饿”死癌细胞的消息，几乎占据各大媒体头版头条。
但有些媒体断章取义，直接得出“喝小苏打能防癌”等毫无根据的结论，也有专业自媒体评论，这个创新没什么了不起，将其比作 “菠萝上撒了辣椒粉”。
9月28日，医学界记者有幸目睹“饿”死癌细胞的主角之一，晁明教授的一次学术报告，他亲自辟谣，并讲述了这个研究背后的逻辑、故事和他的希望。

在喝倒彩中前行

“我喜欢的是被喝倒彩，而不是掌声。”一上来，晁明就出人意料，“掌声有时候是骗你的。当你为演讲者鼓掌的时候，问过自己为什么鼓掌吗？更多是出于礼貌，而不是认同。”
要在别人的喝倒彩声中奋勇向前。这是晁明和胡汛的共识，也可能是二人走到一起的原因之一。

2012年，研究课题的发起人，浙江大学的胡汛教授发现，多数实体肿瘤细胞生存在高乳酸的微环境下，当它们处于葡萄糖饥饿或剥夺的时候，仍可生长。于是他提出一个理论——肿瘤细胞处于葡萄糖饥饿的情况下，仍能残存不死，这中间的关键因素是乳酸。
但当时少有人理解，论文发表困难重重。晁明称，接连受阻的胡汛找到他，他当时就断定，这是一个科学的真理，“我觉得这事靠谱，我跟他有合作的机会了！”
胡汛的基础研究功底深厚，而晁明又有扎实的临床研究能力，两人的合作似乎是水到渠成。
提出理论构想

在两个人的脑子里，都不存在“没有科学根据的研究”，要行动必须是有理论基础。二人开始合作后，研究进程高速推进，他们共同提出一系列理论：
大部分实体肿瘤瘤体存在乳酸堆积（lactic acidosis）；

乳酸的堆积，有利于肿瘤细胞抵抗由葡萄糖剥夺导致的死亡；
肝动脉化疗栓塞(TACE)能造成肿瘤的葡萄糖的剥夺，但同时又加重瘤体内部乳酸堆积，也就是加强了肿瘤自我保护的机制；
碱可中和乳酸堆积，破坏肿瘤这种机制；

TACE是研究针对肿瘤内乳酸堆积的靶向TACE（TILA-TACE,靶向肿瘤内乳酸阴离子和氢离子的动脉插管化疗栓塞术）的理想模型？
TILA-TACE是一种双TACE，是针对肿瘤内乳酸堆积的生物化学靶向打击，和技术上的栓塞。
针对后一点，晁明特别指出，生命活动的本质基础就是生化活动，因为任何的生物功能都要落实到生物的生化反应上。“所以我们对生化反应这个‘靶’进行打击的话，恰恰是打在本质的‘靶’上。虽然看起来是很简单的小苏打，但我们接近了事物的本质。”
语毕，晁明还特别“注解”，这完全不是网上所说的“菠萝上撒辣椒粉”那回事。
TILA-TACE的基本原理

这次的研究重要之处在于——坚实的科学基础。晁明称，“以前科研有种误区，是在没有理论基础的情况下试错，导致谁都不信，而且重复性很差，往往得出不正确的结论。”
晁明举了个例子，就好比要从木头上拔出一颗钉子，人们先用砖敲敲；再用榔头敲敲，看能不能拔出来。但事实上，要先搞清楚其中的原理，之后才用一种专门的工具把它拔出来。
胡汛和晁明这次研究的大不同，就是科学理论的保障。而这些理论设置又主要基于两个效应：
个是1930年就提出的，全世界的沃伯格效应(Warburg effect)效应。即大多数肿瘤细胞通过产能率相对较低糖酵解作用为自身供能，在没有乳酸堆积的情况下，肿瘤细胞中的葡萄糖以高通量的方式被消耗。
第二个是，胡汛教授发现的，当葡萄糖供应不足时，乳酸堆积会反馈调节肿瘤细胞进入到休眠模式。
晁明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称，“也就是让肿瘤慢慢的用葡萄糖，不是浪费的使用。比如，一个人家里没粮食了，我们就烧稀饭吃，而如果连稀饭都很少，我们就躺床上不动。”
胡汛和晁明发现，在完全没有葡萄糖，但有乳酸堆积的情况下，肿瘤细胞还可以存活60天，而去掉乳酸堆积，其存活期缩短到2-3天。
基于这两个基本效应，“我们设计了用碱来对抗内环境，中和掉内环境的乳酸，以达到肿瘤快速的坏死。”晁明说。
路途遥远保持理性

有了理论基础，晁明要做的工作，就是把这个效应应用到临床，弥合基础研究和临床研究中间那条看不见的鸿沟。
从科学理论的创新，然后进行理论设计，再进行临床研究。沿着这条完整的路径，二人似乎在“谈笑风生”之间，就跨越了转化医学这道壁障。
根据他们发表在elife上的文章显示：用常规动脉插管化疗栓塞术(cTACE)治疗的37例病人中，18例有效；而用TILA-TACE治疗的40例病人中，40例全部有效，有效率。
但晁明对科研的严谨近乎固执，“我们追求的是能否探索真理。到目前为止，我都没说这个就是真的，我自己都还在继续探讨，需要反复验证。”
因此，由本研究更加不可能推出，单纯的口服或静滴碳酸氢钠（小苏打）对肝癌有治疗作用。晁明强调，TILA-TACE主要针对肝内实体病灶，对于肝癌合并门静脉癌栓、合并其他部位转移病灶如肺转移病灶或骨转移病灶，需要配合放疗或系统性治疗。
晁明透露，接下来还会对碱的效应做更深入的研究。“碱其实是一个非常有嚼劲的东西，它能够调正肿瘤的Warburg效应——当我们不用其他伤害癌细胞的手段，单纯用碱，则有可能加速肿瘤生长。因为乳酸堆积压制葡萄糖无氧酵解的效率，而当酸被碱中和掉以后，就去掉了这种压制作用，肿瘤细胞就会加速葡萄糖利用，而这个时候，葡萄糖的供给又没有中断，所以可能还会造成肿瘤细胞生长加快，而这是我们之前没有探讨过的。”
鉴于TILA-TACE目前只适用于原发性肝细胞癌，且研究尚待大规模临床实验验证结论，晁明希望社会保有更多理性，给予他们更自由的科研环境。但现在从早8点到晚8点不间断的接诊，已经严重干涉了研究的继续开展。
但他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患者，因为晁明非常清楚，自己是一个学者，更是医生，“我们要有坚定的信心，人文是保障科研成功的非常重要的因素，所以我们又要有一份浪漫，更要有一份坚持。”